第壹百壹十五章 明白

　　皇陽皇都。
　　南湖深處。
　　“嘩嘩！”
　　清澈靜謐的南湖，翻滾著驚濤駭浪，沸騰著滔天水潮。
　　壹道道浪花自遠處呼嘯而來，填補這壹片空缺，仿佛是壹場小型海嘯，驚天動地。
　　水花泛白，沖擊力太大。
　　浪潮涵綠，有茂綠樹木傾倒、折斷，隨著浪潮在南湖水面上，起起伏伏，仿佛枯木遇水逢春。
　　眾人心中戚戚然。
　　眾人雙目茫茫然。
　　他們頭皮陣陣發麻，毛骨駭然，全身上下要麽是不斷發抖、要麽就是僵硬凝固。
　　沒有人膽敢驚呼，沒有人開口議論。
　　在這之前，宗師之戰，他們興致勃勃、艷羨神往地慨嘆議論，是壹種驚嘆、贊嘆。
　　但現在這壹幕——
　　寬度近乎百米的湖水，消失。
　　長達二百余米的湖域，露底。
　　南湖湖底，從未有人見過是什麽樣。
　　可是眼前這壹幕，告訴了他們，南湖的湖底是濕潤、幽綠的泥土地面，而且有著龜裂的黑色石面地表。
　　壹眼望去。
　　牙疼心顫。
　　寬達百米！長度超出二百米！湖底地面顯露無余！
　　浪花襲來。
　　水潮漲起。
　　壹個威武魁梧的中年壯漢臉皮顫抖，心中驚駭、震怖到了極點，忘記了躲開。
　　“嘩嘩~！”
　　水潮蕩濺。
　　炎炎大日、普照天下，但湖水依然是冰涼的，拍打、濺起在眾多古體者的身體上。
　　“咯咯咯！”
　　眾多古體者壹個激靈，上下牙打在壹起。
　　在湖水浪潮水花的刺激下，他們終於知道了徹骨寒冷，明白了滲透心扉的震駭。
　　“這是古體者嗎？”
　　“難道是傳說中的……古體破碎者！？”
　　眾多古體者再不復傲然淩然，不約不同地低垂著頭，或是半躬著身體，表示尊敬，顯示卑微。
　　“您……”姜平木訥地望著站在湖畔處，淡然遠眺群山湖水的方成，嘴唇哆哆嗦嗦，不知說些什麽。
　　他壹生何其驕傲。
　　少年喪父，苦修古體，終成化勁宗師。
　　紅塵磨練，睥睨都市，也得紅顏知己。
　　可在這天地失聲的壹幕中，姜平也無話可說，他咽了口唾沫，右手不斷發抖，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來。
　　“砰。”
　　龜裂石面、草苔極滑，少年宗師姜平直接跌坐了回去。
　　壹位古體化勁宗師，居然因為手滑跌倒，傳揚出去就是古體者世界的年度最佳笑話。
　　但在場的古體者，沒人發笑，也沒有笑意。
　　唐蓉蔚微張秀口，仿佛壹個機器人，壹格壹格地轉動脖子，看了眼同樣呆滯的舍友們，又轉動目光。
　　“這才是……古體者嗎？”
　　唐蓉蔚的小心臟，噗通噗通緊張的不行。
　　有激動、有崇拜、有震驚，但更多的……是畏懼。
　　壹頭雄獅趴在妳的十米之遠，即使明知它不會傷人，但還是忍不住心驚膽戰。
　　而眼前——
　　這是壹位無法想象的強大存在，壹根手指按下去，瞬間波濤洶湧、翻江倒湖。
　　這位白衣青年，遠遠不是唐蓉蔚能夠想象的存在。
　　“嘩嘩！”
　　唐蓉蔚驚恐萬狀，看著湖水湧來，浪潮幾乎三米高。
　　其余三個少女也都渾身壹個寒顫，木然地註視著浪潮越來越近，卻失去了應激反應。
　　神經太緊張，已經失去了條件反應。
　　“呼。”
　　方成輕輕吹了口氣。
　　星力輕柔地吹拂起來，淡淡白芒籠罩著三米高的浪潮，將湖水浪潮禁錮在原地，凝滯半空。
　　浪花凝固。
　　湖潮靜止。
　　眾多古體者呆楞地望著停止的浪潮。
　　白色浪花，依然清晰可見。
　　清澈湖水，在陽光照射下凝固著，仿佛是壹面鏡子，沒有絲毫漣漪！沒有絲毫波動！
　　甚至！
　　湖水浪花中遊蕩的綠色樹葉，微微冒頭，半截凝固在湖水中。
　　眾人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，呆呆地看著。
　　唐蓉蔚臉色憋得通紅，她屏息憋氣太長時間，又見到了這壹玄妙神奇的景象，她終於——“咳咳。”
　　長長吐出壹口氣，唐蓉蔚輕聲咳嗽起來。
　　這時。
　　方成悠然輕笑壹聲。
　　隨後，方成扭頭瞥了眼瑟瑟發抖的張博源，淡淡說道：“妳剛才，要讓我明白什麽？”
　　“這片湖水……就算是傳說中的破碎者，也不可能暫停數千立方米的湖水吧？莫非這是時間暫停？”張博世家掌權者正在暗暗心驚，卻突然看到方成沖著自己說了壹句。
　　明白什麽？
　　？？
　　無數個問號在黑發老者腦海中瘋狂轉動，他急速轉動念頭，殫精竭慮思考著。
　　“小源？”
　　黑發老者的眼角余光，瞥到張博源煞白的臉龐，滴落的冷汗。
　　登時。
　　他的心瞬間沈了下去。
　　不用思考，不用追問，黑發老者就明白了，肯定是張博源惹到了這位偉岸莫測的存在。
　　既然如此——
　　黑發老者身軀繃緊，湧動巨力，壹把抓在張博源的黑發上，然後噗通壹聲跪了下來。
　　“砰砰！”
　　這是黑發老者的磕頭搶地聲音。
　　“嘭嘭嘭！”
　　這是黑發老者……死死按著自己孫子張博源，頻率瘋狂的以頭撞地。
　　黑發老者壹言不發，仿佛世界滅亡，也要壹直磕下去。
　　張博源渾身壹抖，想要反抗掙紮，但最終也悉聽爺命。
　　其壹，他反抗不了，黑發老者乃是暗勁巔峰，他沒法抗衡。
　　其二，他深知自己……已經走上了壹條取死無歸路，可他不想死，他很害怕。
　　宗師，不能輕辱。
　　惹到壹位宗師，就已註定死亡。
　　至於罡氣真人，更是當世傳說、在世神話，點評談論都是死罪。
　　那麽，招惹到了眼前這壹位超越罡氣真人，尊為破碎者，乃至更強大、恐怖的存在，又是什麽結果？
　　額頭血肉模糊。
　　鮮血汩汩不止。
　　張博源仿佛置身於無底黑暗深淵，絕望、冰冷侵襲。
　　“砰砰砰！嘭嘭嘭！”
　　眾多古體者壹片死寂，無人膽敢說話。
　　他們已經猜測出了原因——這張博源不知因為什麽，觸怒了這壹位白衣青年。
　　死定了。
　　沒救了。
　　眾人面色嚴凝，或是心中冷笑，或是鄙夷不堪，或是心懷憐憫。
　　方成輕笑壹聲：“這麽喜歡磕頭？”
　　黑發老者與張博源齊齊壹頓，隨後更為猛烈的額頭撞地，仿佛要將碎石、泥土地面撞碎。
　　“砰！”
　　黑發老者額頭碾壓在碎石上，碎石轉為粉礫，但仍然有著壹些尖銳石子，鑲嵌在他的額頭上。
　　要知道，黑發老者乃是壹位古體暗勁者，皮毛如同銅鐵。
　　額頭流血？
　　這真真是用盡了全力。
　　唐蓉蔚在壹旁呆呆地註視著。
　　黑發老者、張博源瘋狂跪伏磕頭撞地，她隱約能看到血液飛濺、兩人額頭的淒慘模糊血肉。
　　擡首。
　　撞地。
　　擡起，再撞。
　　她的心，狠狠揪了壹下。
　　雖然唐蓉蔚不接受張博源的示愛，但畢竟是同校同班同學，畢竟是她的追求者，對她噓寒問暖。
　　即便是虛假偽裝的關切，但人非草木，孰能無情。
　　唐蓉蔚緊緊咬著牙，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。
　　她哆哆嗦嗦地開口說道：“您，您能饒過他們嗎？”
　　少女清脆、顫抖的嗓音回蕩在南湖湖畔。
　　在三米高凝固浪潮的阻擋下，回蕩開來，聲音顯得很是明亮脆麗。
　　周圍眾多古體者臉皮狠狠顫抖。
　　他們驚悚、敬佩地瞄著唐蓉蔚，心中浮起壹個荒誕的念頭：“這少女……活夠了？”
　　姜平在湖畔邊上，也是瞳孔急促收縮。
　　壹旁的紅顏知己緊緊抓住他的肩頭，似乎在暗示他……閉上嘴巴！高高掛起！
　　至於跌倒在地上的三個少女，大腦發麻，登時窒息。
　　她們眼睛快要瞪了出來：“蓉蔚她瘋了啊！她在幹什麽啊！她……”
　　“哦？”
　　方成輕咦壹聲，淡淡瞥了眼明媚清純面容、緊張驚懼神態的唐蓉蔚，輕笑壹聲：
　　“小姑娘，妳很有勇氣。”
　　方成不禁有些佩服這個明媚少女。
　　分明只是壹個普通人，卻有著大勇氣，居然膽敢連連出聲，先是勸阻古體化勁宗師發怒，捍衛法律武器。
　　緊接著，求勸自己，奮不顧生。
　　唐蓉蔚咬著貝齒，眼淚唰唰落了下來：“我，我不知道……求您，饒過他們吧，對不起……”
　　唐蓉蔚語無倫次哭著，她也不知道，為什麽要哭。
　　但，就是想哭。
　　她，太害怕了。
　　她，甚至不知自己在幹嘛。
　　不斷磕頭搶地的黑發老者、張博源，絲毫不敢停止。
　　他們度秒如年，祈盼著白衣青年大發慈悲。
　　但此時此刻，他們心頭卻是暗罵低吼——
　　壹個普通人少女，仗著自己長得好看點，怎麽就膽敢開口勸求？姑奶奶啊，就怕妳這麽壹求，反而引起這位存在的不悅啊！
　　膽大包天！
　　誤人生死！
　　成事不足啊！
　　“呵呵。”
　　壹聲輕笑淡淡響起。
　　方成摸了摸臉頰，溫和地註視著唐蓉蔚：
　　“少女，妳的勇氣善良打動了我。今天是妳的生日？我可以答應妳壹個‘請求’。”
　　“邁入古體者道路，還是火遍世界成為明星，亦或坐享億萬錢財，擁有無盡權勢，妳自己抉擇。”
　　此言壹出，石破天驚。
　　眾多古體者眼珠子都快冒出來，心頭的羨慕、嫉妒簡直像是爆炸的火山，蓬勃噴發。
　　這等好事！
　　如此機遇！
　　為什麽不是我！為什麽是壹個普通人！
　　她不就是長了好看了點？穿了壹襲純白衣裝！？
　　“如果剛才我能開口……”壹個紅妝黑衣青年女子，嫉妒幾乎凝成了實質，悔恨彌漫心頭。
　　唐蓉蔚愕然，呆萌問道：“您……您怎麽知道我的生日？”
　　方成微笑著，淡淡說道：“自然是聽到的。”
　　唐蓉蔚心頭壹緊。
　　聽到的？
　　那麽……關於純白情侶裝的話題，天吶啦！
　　唐蓉蔚極其不自然地咬了咬粉嫩下唇，小心翼翼地瞄著方成，悄悄說道：
　　“壹個請求嗎？那……求您，饒過他們吧。”
　　雖是輕聲，卻蘊含堅定。
　　方成訝異壹笑，饒有趣味地看了看唐蓉蔚：“妳確定？這壹個請求的份量，妳應該明白。”
　　唐蓉蔚吸了口氣。
　　“我明白的。”
　　方成輕輕頷首：“如妳所願。”
　　說罷，方成擡手壹指。
　　瘋狂磕頭撞地的黑發老者、張博源兩人身軀壹震，上半身不由自主地仰了起來，跌坐在了地上。
　　方成漠然說道：“赦妳死罪。”
　　黑發老者雙目壹閃，激動狂喜，連連點頭，像是小雞啄米壹樣，隨後他卻雙手猛地壹抓。
　　他徑直將張博源抓拿過來，陡然兩拳如同幻影壹般，不留力道，狠狠打在張博源的雙腿上。
　　“哢嚓。”
　　“哢嚓。”
　　張博源的兩條小腿，被黑發老者硬生生用拳頭打折，雖然疼的滿頭大汗，但他緊咬牙關，壹聲不吭。
　　黑發老者欣慰地暗嘆壹聲，又躬腰鞠身對著方成行了壹禮：“您的寬恕慈悲，永不敢忘。”
　　張博源身軀顫抖，也低垂著腦袋說出這麽壹句話。
　　方成淡笑擺擺手。
　　而後，他席地而坐，眼眸醞釀著平靜，遠眺群山湖水。
　　“嘭。”
　　念能壹動。
　　湖水浪潮恢復，砸落下來。
　　但潮起潮落卻十分輕柔，短短三秒鐘不到的時間，南湖水面恢復了靜謐平靜。
　　遠處。
　　以皇陽戶為首的三個罡氣真人，破空飛行。
　　在距離方成百米之地，降落下來，躬身邁步前行，迅速走到方成身前，先是恭敬道了壹聲：
　　“方先生。”
　　“恩。”
　　方成頷首。
　　皇陽戶松了口氣，鷹睨四方，眼眸閃爍著寒芒：“爾等速速離去，擾到方先生的心情，當心我親手上門拜訪。”
　　親手？
　　上門拜訪？
　　眾人駭然大驚失色。
　　皇陽絕戶者的名頭，在古體者世界之中猶如殘忍惡魔，聞者驚心，知者震怖。
　　壹片細瑣聲音響起。
　　眾多古體者盡數迅速退離，不敢有片刻逗留。
　　他們終於確定了壹件事情——
　　破碎者白衣青年，稱為方先生，能夠得知壹位破碎者的名諱，也是頗有榮焉。
　　……
　　南湖之外。
　　黑發老者熱淚盈眶地緊緊看著手足無措的唐蓉蔚，連聲道謝，態度懇切。
　　剛才，若是白衣青年、破碎者存在當場擊殺張博源，確實理所應當，黑發老者也毫無怨言。
　　但由此造成的後果，將是不可想象的——
　　不知會有多少古體者世家，為了討破碎者歡心，屠盡張博世家滿門上下，斬盡殺絕不留情面。
　　“唐女士，您是我們張博世家的恩人啊！請您放心，古體修行法門，錢財權勢名氣，我們都有的！無論您想要什麽，請壹定要給我們壹個感謝您的機會啊！”
　　黑發老者言辭熱切。
　　壹個紅妝黑衣女子卻走了上來，嬌笑道：
　　“小美女，妳可要慎重決定哦，我們琪妝世家，有著壹位化勁宗師存在，而且世家內以女性為主，只要妳點頭，妳就是琪妝世家的座上卿，無論什麽東西，我們都為妳取來。”
　　黑衣女子心中冷笑。
　　這唐蓉蔚小姑娘，也不知得了什麽運道，居然使得破碎者為其青睞，網開壹面，寬恕罪孽。
　　況且！
　　在無盡誘惑面前，唐蓉蔚依然固執己見，這固然很蠢笨。
　　但誰能知道，這種單純無知的蠢笨，會不會引起破碎者的關註、贊賞？
　　就在唐蓉蔚茫然四顧，與三個呆楞的舍友對視之時。
　　壹個魁梧健碩的中年人，龍行虎步而來。
　　他，正是罡氣真人、皇陽佇！
　　黑發老者、黑衣女子盡皆壹怔，連忙鞠躬行禮：“皇陽佇真人。”
　　“恩。”
　　皇陽佇面無表情，從鼻子裏面哼唧了壹聲。
　　他扭頭看向唐蓉蔚，卻猛地轉為熱情洋溢的笑容：“唐蓉蔚小姑娘是吧？我是罡氣真人古體者，妳可願拜我為師？”
　　壹旁的黑發老者、黑衣女子，都看呆了。
　　他們瞠目結舌地看著，皇陽佇的變臉絕活，堪稱絕招。
　　三分鐘之後。
　　唐蓉蔚壹襲純白衣裝，清純氣息散發著。
　　她跟隨在皇陽佇的身側，聆聽著皇陽佇的言語。
　　“古體者……”
　　唐蓉蔚心頭低語呢喃，她扭頭望了眼身後拘謹的三個舍友，心頭壹嘆，眼眸綻放光芒。
　　她知道。
　　她的人生，發生了天翻地覆、前所未有的變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