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君子不傷善人

　　陳實覺察到背後壹雙銳利的目光在打量自己，這雙目光侵略性極強，甚至刺激到他的氣血，讓他體內氣血流淌，不覺生出應激反應。
　　然而陳實卻生生壓制住這股應激反應，不動聲色。
　　他腳步虛浮，與正常孩童並無區別。
　　黑鍋偷偷打量小主人，只見陳實臉上掛著笑容，只是笑容越來越僵硬。
　　“我實在想不通，我到底哪裏露出了馬腳？”
　　陳實百思不解，心道，“殺過人，偽裝成正常的樣子，就這麽難嗎？”
　　玉帶河邊傳來啜泣聲，陳實停下，向河邊看去，只見壹個婦人帶著籃子，正在河邊燒紙。他認得那婦人，是鄰村的女人，去年大約也是這個時間，便在此地哭了很久。
　　“玉栓，跟娘回家，娘好想妳。”河邊傳來婦人的呼喚。
　　“好像今天是她兒子淹死的日子。”
　　陳實望向玉帶河，河面上，那三個孩童水鬼又出現了，其中壹個孩子應該是婦人的兒子，焦急的喊道：“娘，別哭了！我在這裏！我沒丟！”
　　“娘，我壹直都在這裏，妳看看我！妳怎麽聽不見我說話？”
　　“娘，我腳抽筋，陷淤泥裏了！妳快來救我！”
　　……
　　陳實來到河邊，那婦人顯然是看不到自己的兒子，也聽不到兒子的話，只是低低的哭。
　　那個叫玉栓的孩子跑過來，急得圍繞她團團轉，卻怎麽也無法引起她的註意。
　　風兒卷著紙錢的灰燼，飄上空中。
　　諸葛劍帶著其他衙役追過來，勒住馬，卻見陳實脫掉衣裳，只穿著壹條短褲噗通壹聲跳入河中，壹個猛子向深水紮去。
　　諸葛劍看了看那婦人，又看了看水面蕩起的水花，微微皺眉，突然取出壹張黃符。
　　此符乃天眼符，可見鬼神。
　　黃符晃動，燃燒，諸葛劍漸漸可以看清另壹個世界，只見玉帶河下兩個水鬼如同水中的大魚，壹個勒住陳實的脖子，壹個抱住陳實的雙腿，正打算溺死他。
　　陳實的力氣卻大得出奇，兩個水鬼根本拖不住他，反倒被他帶著遊向深水。
　　兩個水鬼八爪魚壹樣趴在他的身上，陳實則在手腳並用，往淤泥裏挖，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。
　　“大人，這個孩子好像被水鬼纏住了。”壹眾衙役向河中張望，看不到河下的景象，道。
　　諸葛劍卻將這壹切看在眼中，心中默默道：“這麽大的力氣，這麽長的氣息，應該可以做到壹丈殺人。”
　　李家營地的那個兇手，便是在壹丈的距離，來去如電，奪人性命，如探囊取物，甚至讓神胎境的修士連施展法術的機會都沒有！
　　“可是，他冒著被水鬼溺死的兇險，打算做什麽？”
　　這時，陳實像是在淤泥裏挖到了什麽，加快了速度。諸葛劍怔住，只見陳實從淤泥裏拉出壹個黑漆漆的東西，像是人。
　　待上面黑色的淤泥被水沖去，才發現是壹具十來歲孩童的骨骸。
　　陳實抱著那具骨骸向上遊，然而那兩個水鬼卻死死的抓住他的兩只腳，陳實胸腔中的氣已經消耗殆盡，此刻力量越來越小，漸漸地無法與那兩個水鬼抗衡。
　　眼看他便要被溺死，突然另壹個年紀較小的水鬼遊過來，沖著那兩個水鬼便打，揚著拳頭錘他們，壹邊錘壹邊哭，不知在說些什麽。
　　諸葛劍的天眼符只能看見鬼神，不能聽到鬼神，也不知那個小水鬼說的是什麽。
　　不過另外兩個水鬼卻顯然能夠聽到，就放開了陳實的雙腿。
　　陳實用余力遊出水面，大口喘著粗氣，心有余悸。
　　他險些就被溺斃在河水中！
　　他定了定神，抱著那孩子的骨骸壹步步向岸上走去。岸邊燒紙錢的婦人淚眼朦朧中，看到他沐浴在陽光下，抱著壹具孩童屍骨走來。
　　陳實將骨骸放在地上，婦人撲過來，骨骸脖子上有長命鎖，鎖上刻著“玉栓”的字樣。
　　婦人禁不住大哭起來。
　　“娘，妳找到我了！”
　　適才那個營救陳實的水鬼孩童很是歡喜的跑過來，卻見自己的娘親哭得更狠，也禁不住哭出聲來，“娘，妳別哭了，妳找到我了，怎麽還哭？妳壹哭，我也想哭……”
　　“玉栓，娘找到妳了，娘帶妳回家。”
　　玉栓娘抱起孩子的骸骨，看了看陳實，又跪了下去，對著陳實磕了不知多少個頭。陳實手足無措，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　　待到玉栓娘走後，陳實站在岸邊發呆。
　　“妳是個水鬼，妳也有娘，可是就我沒有。”他扣著指甲蓋中的淤泥，低聲道。
　　河水中，另外兩個水鬼眼巴巴的看著他。
　　陳實見狀，又噗通壹聲跳入河水中。
　　“好長的氣息！”
　　諸葛劍勒住胯下躁動的馬，看著陳實再度紮入水中，眼中精光閃爍，“如此長的氣息，表明他五臟內壯，他的拳腳必定極快，宛如鐵錘、斧頭！他若是尋找機會，可以在短短壹息內，殺掉九位神胎境修士！”
　　他的目光又落在岸邊的大黑狗黑鍋身上，心中默默道：“壹個十來歲的小符師，是萬萬不會引起他人的防備的，所以給了他出手的機會！”
　　僅憑河中撈骨，他便可以斷定，陳實必是李家營地殺死九位修士的真兇！
　　水面嘩啦作響，陳實又從淤泥裏挖出另壹具骨骸，那是另壹個溺死在河中的孩子的屍骨。
　　他將這具骨骸送上岸，又轉頭紮入水中。
　　又過去了壹刻鐘，陳實再度出了水面，懷中抱著另壹具骨骸。
　　第三個溺死在河中的孩童的屍骨，也被他尋到了。
　　消息很快便傳開了，河邊聚集了很多人，有村民的議論聲，有親人的哭聲。
　　水面上，兩個水鬼孩童看到自己的親人，又哭又笑，向陳實連連作揖，磕頭。
　　水鬼孩童的親人也向陳實磕頭，陳實卻慌忙帶著黑鍋跑開了。
　　前年的這個時節，天氣炎熱，孩子們都喜歡在清涼的河水中泡澡遊泳，那個叫玉栓的孩子遊到了深水區，腳抽筋，費力的在水面上下撲騰。
　　其他人不敢救，另外兩個孩子見了，奮力的遊過去。其中壹個孩子被慌亂的玉栓死死抱住，掙紮不得，與玉栓壹起沈入水中。另壹個年紀稍大的孩子想要救起他倆，自己卻力氣耗盡，沒能遊上來。
　　他們變成了三個水鬼。
　　陳實經常被這三個水鬼孩童騷擾，甚至差點被他們淹死。他能夠看見鬼神，看到三個水鬼孩童經常圍繞著壹個地方打轉，便猜測是他們的屍骨所在。
　　此次見到鄰村的婦人哭得心酸，陳實才動了尋到他們的屍骨的心思。
　　“爺爺還在等我吃飯。”陳實回頭，看著岸邊哭得死去活來的人們，心道。
　　諸葛劍遠遠看著這壹幕，天眼符的神力已經耗盡，他的視野再度恢復正常。
　　“妳們在這裏等候，不用跟過來。”
　　他縱身下馬，吩咐壹句，快步向陳實走去。
　　“小兄弟好身手！”
　　諸葛劍來到陳實身邊，與他並肩而行。諸葛劍身材魁梧高大，陳實卻是十來歲，身材矮小。
　　壹大壹小，相映成趣。
　　陳實眨眨眼睛，疑惑道：“大人，妳在說什麽？我聽不懂。”
　　諸葛劍目視前方，淡淡道：“妳的氣息悠長，能夠在水下潛遊，挖淤泥中的屍骨同時還要應付兩個水鬼的情況下，妳還能堅持壹刻鐘。妳必是煉體的高手！妳的五臟六腑，如鋼似鐵，妳的手腳在氣血運行時，可以像利器和重器壹般，開顱裂腦。妳殺人，壹丈之內，壹息之內，來去快如雷霆，取人性命，如探囊取物！”
　　陳實駭然，咯咯笑道：“大人，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麽？我還是個小孩子！”
　　諸葛劍目光落在黑鍋身上，道：“符師取血，用的都是黑狗，這條黑狗看起來不錯，全身黑亮，竟然沒有壹丁點兒的雜毛。聽說這種狗的血，陽氣最重，鬼神驚懼。這條狗壹定會得符師喜歡。”
　　黑鍋聽到這話，不由自主的搖了搖尾巴。
　　陳實笑道：“我家的狗子叫黑鍋，長得向鍋底的灰壹樣。不過我可不會賣黑鍋。”
　　諸葛劍繼續道：“說來也巧，四天前李簫鼎李公子死在乾陽山中，殺他的那個人身邊也有壹條黑狗。此人是壹個符師，身材不高，應該和小兄弟差不多的身高。”
　　陳實暗暗警覺。
　　諸葛劍來意不善，此次來定是察覺到他就是兇手，所以才有此試探。
　　“現在他距離我很近，在壹丈距離。”
　　陳實壓下心頭湧動的殺意，心道，“我若是在此時出手……”
　　諸葛劍繼續道：“這個符師雖然矮小，但身體極強，他壹步可以跨出丈余距離，發出致命壹擊，因此只要恰恰處在他的攻擊距離之外，他便無可奈何。”
　　他還未說完，突然身形壹縱，恰恰落在陳實丈外的距離。
　　接著，諸葛劍壹步跨出，跨入丈內距離。
　　他這壹退壹進，陳實的氣機頓時被引動，體內氣血運行，發出莽咕莽咕的沖擊聲，像是有巨大的蛤蟆在他腹中鳴叫！
　　陳實毛骨悚然：“這個典史，好生厲害！”
　　諸葛劍的這壹退壹進，看似沒有目的，實則是想引動陳實的殺機。
　　他用語言將陳實的註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，退步時，引動陳實氣機，再進壹步踏入陳實攻擊範圍。倘若陳實就是那個兇手，肯定會在緊張之下，引起氣機感應，體內的真氣或者氣血都會因此被帶動！
　　陳實就是這樣落入他的圈套，被引動了氣血，露出了馬腳！
　　陳實正欲不管不顧動手殺人，卻在此時諸葛劍後退壹步，恰恰退出壹丈距離。
　　這個距離讓陳實極為難受，倘若自己發起攻擊，諸葛劍勢必已經備好法術，上前就是送死。
　　若是逃走，自己只怕也逃不出三眼火銃的攻擊距離。
　　諸葛劍淡淡道：“我這桿三眼火銃裏面裝著壹兩半的黑火藥，壹兩的霹靂子，百步之內，例無虛發。霹靂子炸響，迸發雷霆，可轟碎修士神胎。同時火銃又是大錘，我自幼修行十八路錘法，有個綽號，叫做碎顱霹靂手。近戰之下，碎人頭腦，便如同碎豆腐壹樣簡單。火銃另壹端是槍頭，實不相瞞，在下還練習過槍術。”
　　陳實悶哼壹聲。
　　打，打不過。
　　跑，跑不掉。
　　他的確沒有壹點勝算。
　　諸葛劍轉身，向著衙役的大部隊走去，聲音傳來：“所以小兄弟，今後再犯事的時候壹定不要留下蛛絲馬跡，不要再落到我的手裏！”
　　陳實怔住，連忙道：“妳不抓我回去？”
　　諸葛劍停步，回頭，笑道：“抓妳回去？做什麽？送妳去殺頭？妳能不計較水鬼要溺死妳，反而救他們骸骨，我覺得妳這個人有點意思。何況，李簫鼎本身該死。我是典史，負責破案的，符師殺人的案子我已經破了。至於抓不抓人，與我無關。”
　　陳實疑惑道：“放了我，妳怎麽辦？”
　　諸葛劍揮手，轉身離去：“不用擔心我，憑我的本事，就算在水牛縣衙混不下去，也可以在其他地方混得風生水起，說不定更有前途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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