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5章 以後叫我誌保

　　不久前。
　　夜色漸深，時間早過了正常下班的點。
　　但實驗室就像這年頭所有科技創新企業壹樣，仍舊亮著燈。
　　從早上忙到深夜，林新壹和宮野誌保的神情都隱隱顯著疲憊。
　　而在歷時壹整天的生物學研究之後，他們的共同努力也終於結出碩果：
　　“試驗成功了！”
　　“我們用改良的chelex-100法，成功地從12年的陳舊血跡裏提取出了DNA樣本……DNA鑒定所需16個基因座，全部檢出！”
　　林新壹不免有些激動。
　　他以前都是只會用工具的半吊子，還從來沒參與過這種發明工具的研究過程。
　　宮野誌保願意手把手地帶他做試驗，的確讓他獲益良多。
　　“宮野，謝謝。”
　　和早上不壹樣，此時林新壹的語氣裏已然帶上了壹絲親切。
　　他之前算是已經和宮野誌保相熟，可宮野誌保面冷、話少、性格孤僻，讓他心裏壹直覺得這姑娘有些不好相處。
　　但現在，在跟這位以往難以接近的冰山美人呆了壹整天之後，林新壹對宮野誌保的印象不禁改觀了許多：
　　原來，這位天才少女的性格並不是那麽孤僻。
　　她能耐心地陪著他提取DNA，做PCR，配膠跑電泳，銀染顯色，壹起觀察結果。
　　她還手把手地教他怎麽給小鼠做尾靜脈註射，陪他壹起觀察小鼠的中毒反應，記錄藥量，換算數據。
　　從早到晚，忙了壹整天，宮野誌保也沒有不耐煩過。
　　對，說到這裏，林新壹也註意到了：
　　這明明是和她毫無關系的事情。
　　但她卻偏偏願意，為他耗費這麽大的精力。
　　這位宮野小姐……
　　“真夠兄弟！”
　　林新壹心裏很是感激。
　　根據他這麽多年來的生活經驗，在這人滿為患的星球上，能這樣耐心陪他耗上壹整天時間的人其實寥寥無幾：
　　除了父母家人，警隊同事，遊戲裏的噴子，評論區的杠精，就只有那少數幾個關系過硬的好兄弟了。
　　宮野誌保能這樣不顧疲憊地陪伴他，說明這位面冷心熱的天才少女，已經跟他有了足夠深厚的友誼。
　　“謝謝妳，宮野。”
　　林新壹發自內心地再次表示感謝。
　　但宮野誌保卻是沒什麽心情聽這些客套話。
　　“試驗的過程和結論，我這兩天會整理成論文的形式，想辦法發給妳的。”
　　“論文作者寫妳的名字，妳拿去發表就行。”
　　宮野誌保努力地用平靜的語氣，為今天的試驗做著最後的結語。
　　試驗成功了，但她那雙始終淡漠的湛藍瞳孔中，卻悄然蒙上了壹層失落的陰翳：
　　“接下來的事情，我就幫不到妳了……”
　　“這已經夠了。”林新壹知足地點了點頭：
　　導師手把手教著做試驗，做完之後論文還只寫學生的名字，這種好事上哪去找？
　　想到這，他更加在為宮野誌保的無私幫助感到感激。
　　而和心思簡單的林新壹相比，宮野小姐那張冷臉下隱藏著的情緒，就像是平靜海面下潛藏著的生物群落，遠遠復雜得多。
　　“林。”
　　沈默許久，看著到現在都沒有任何直接表示的林新壹，宮野誌保終於按捺不住地問出了壹個問題：
　　“今天之後，妳還會再來實驗室嗎？”
　　“我……”林新壹原本那沒心沒肺的感激表情，頓時變得僵硬。
　　他以後還會再來實驗室嗎？
　　肯定是不會了。
　　他今天之所以會來實驗室，完全是因為他分不清日期，意外違背了琴酒的命令。
　　這種坑林新壹當然不會踩第二次。
　　畢竟，他現在只想低調地查清組織狀況、攢夠逃亡資金，找機會逃離組織，過上安全自由的全新人生。
　　為了達成這個目的，如果沒有必要，他是絕對不會去觸琴酒的黴頭，給自己找不痛快的。
　　所以……
　　“我不會再回來了。”
　　“這次……是真的不會了。”
　　林新壹深深嘆了口氣。
　　他現在也意識到，今天晚上這壹別，恐怕就是和宮野誌保的永別。
　　和上壹次告別不同的是……這壹次，他已經把這位宮野小姐當成了真正的朋友。
　　朋友之間的告別，往往讓人心緒纏綿。
　　林新壹是這樣，宮野誌保更是這樣。
　　只不過，就像是《長亭送別》裏的梁山伯和祝英臺……
　　他還把她當兄弟，但她卻完全是另壹種情緒：
　　“妳不會再回來了啊……”
　　“果然，現實終究是現實，到頭來還是如此。”
　　宮野誌保嘴角嚅囁，低聲嘆息。
　　聲音像是陰沈天幕下飄落的雪花，輕，柔，冷，脆弱。
　　恐怕是人生第壹次，她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內心，沒有擺出那張冰冷的假面。
　　那些復雜難言的情緒，都寫在了臉上。
　　“宮野……”
　　林新壹讀懂了這位天才少女臉上的落寞。
　　不知怎的，想到自己就要和宮野永別，他心裏也湧出壹股從未感受過的失落。
　　但宮野誌保卻是緊緊抿住嘴唇，收斂起情緒，振作起精神：
　　“沒事的，這種結果，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。”
　　“妳好好地去做妳的事吧……不要再像今天這樣冒險。”
　　“這麽多年，我也早習慣壹個人了。”
　　她釋然地笑了壹笑，像是已經徹底接受了現實。
　　而林新壹心裏卻沒來由地壹陣難過……
　　為什麽會難過呢……
　　這壹定是……
　　同情吧？
　　林新壹的心情悄然變得沈重：
　　因為宮野誌保壹直以來表現出的自信和堅強，所以他竟然都不知不覺地忘了……
　　這位意氣風發的天才少女，其實只是壹個再可憐不過的囚犯：
　　被犯罪組織囚禁奴役，沒日沒夜地工作，沒有生活，更沒有自由……
　　這就是這個僅僅18歲的少女，壹直面臨著的悲慘境遇。
　　而在這冰冷的囚牢之中，唯壹會照顧宮野的就是他，他就是宮野唯壹的朋友。
　　可現在，自己壹走，宮野誌保就又要被壹個人丟在這陰冷黑暗的角落。
　　這未免也太可悲了。
　　“我明白了……”
　　終於意識到這壹切的林新壹，眼神漸漸變得犀利。
　　就如鬼使神差壹般……
　　他擡起頭，目光堅定地說道：
　　“宮野，等我，我總有壹天會帶妳離開這裏。”
　　“妳……”宮野誌保的眼中湧出壹股訝異。
　　她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：
　　“林新壹，妳、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？”
　　林新壹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麽。
　　而他也知道，小心起見，自己根本不該向任何人展露想要逃離組織的意願。
　　但他還是說了，像是本能壹般。
　　因為……作為肩負正義的警察，作為宮野誌保的朋友。
　　不管是從職業道德，還是從私人感情，林新壹都無法狠心拋下這麽壹個可憐無助的少女，只顧著自己壹個人逃走。
　　即使現在還沒辦法解救這個被囚禁束縛著的少女，也至少得給她壹點希望：
　　“宮野，妳沒有聽錯。”
　　“我遲早會救妳出去，帶妳永遠離開這座監獄。”
　　林新壹語氣堅定地許諾著。
　　他知道，作為組織嚴加控制的囚犯，琴酒口中的“不穩定因素”，宮野誌保是肯定不會站在組織那邊的。
　　而自己現在還是宮野誌保唯壹的朋友，她就更不可能向組織舉報他了。
　　所以，林新壹索性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意圖：
　　他就是要逃跑，而且，還要帶著宮野誌保壹起逃跑。
　　“妳……妳……瘋了嗎？”
　　“背叛組織，日本再無妳的立足之地！”
　　宮野誌保被林新壹的瘋狂嚇得不輕。
　　她根本就沒辦法想象，那個被貝爾摩德親手培養出來的得意學生，那個讓琴酒欣賞信賴的完美小弟，那個曾經把組織命令視若神諭的忠誠走狗……
　　竟然會說出這種“大逆不道”的話語！
　　怎麽會這樣，這還是那個林新壹嗎？
　　難道……為了我，他真的願意拋棄他過往的壹切，和整個組織為敵？
　　在我和組織之間，他真的能做出這樣決絕的選擇嗎？
　　宮野誌保心慌意亂地想著這個問題。
　　而林新壹的答案壹點都沒有讓她失望：
　　“我沒瘋，這是我認真做出的決定。”
　　“我早就打算脫離組織了。”
　　“只要妳願意，等壹切準備好，我就帶著妳壹起逃離。”
　　把自己的心跡和盤托出，林新壹又非常鄭重地對宮野誌保問道：
　　“宮野，妳應該是願意跟我壹起逃走的吧？”
　　聽到這話，宮野誌保頓時陷入久久的沈默。
　　她這壹沈默，林新壹就有點緊張了：
　　姑娘，妳倒是給點反應啊……
　　這種問題有什麽好猶豫的？
　　妳都被組織當成犯人壹樣囚禁了，難道還不願意逃走？
　　這死壹般的沈默之中，林新壹的心在怦怦直跳：
　　不會吧……
　　難道她關得太久，已經被關出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了？
　　如果真是這樣，萬壹宮野誌保反手向組織舉報他的不當言論，那麻煩可就大了。
　　“該死，我是怎麽了……”
　　“剛剛就不該這麽沖動的！”
　　“現在話都說出去了，該怎麽把她的嘴給堵上……”
　　“總不能讓我殺人滅口吧？”
　　林新壹在忐忑中開始胡思亂想。
　　而這時侯，宮野誌保就像是終於從宕機中恢復過來的計算機，驟然從那無以復加的震撼和感動之中清醒過來：
　　“願、願意，我願意。”
　　她語無倫次地回答著林新壹的問題，壹點也不像那個永遠理智冷靜的天才少女。
　　那張原本像是寒玉壹般的冰冷白皙的臉，此刻竟也浮現出壹片棉花糖般的粉色。
　　“那就好。”
　　終於得到肯定的回答，林新壹長長地松了口氣：
　　“既然如此，我就放心了。”
　　“宮野，妳還像原來那樣在這工作，我會想辦法……”
　　他正想再細心囑咐兩句，卻迎來了宮野小姐壹記好看的白眼：
　　“妳怎麽還叫我宮野？”
　　“？？？”林新壹有些疑惑：
　　“不叫宮野叫什麽？”
　　“誌保，以後叫我誌保。”